随便搞搞

我变了

我糖度超标了

01.

 

如果每个人都有重来一次的机会。

 

02.

 

不是从来没有想过，假如能有一次机会回到过去，应该回到哪个年纪，阻止自己做哪件事情。可能劝服十八岁的自己不要填报后来的学校，可能阻止十六岁的自己叛逆伤害父母，或者说，可能是回到十岁，让自己不要偷吃糖果换来一顿胖揍。

 

但想象终归是想象，就算在幻想中因为改变了一步，能过上更好的人生，他也不会蠢到相信时光倒流，命运逆转，一切重来。

 

所以当真正实现时，朴志训几乎掐肿了自己的大腿。

 

早餐热腾腾的摆放在桌上，是他从前最爱的油炸类搭配牛奶。可惜他走过一遭暮年，早就戒掉了对油炸食品的热爱，眼下痛苦的举着筷子无从下手。

 

姜丹尼尔好不容易突破重围，在另一边的窗口买好了水煮蛋给他，见他完全没有食欲的样子，忍不住伸手摸了他的额头：“怎么不吃？生病了没胃口？”

 

见多了彼此满脸皱纹的样子，朴志训实在无法习惯对方满脸的胶原蛋白，只能尽力避开视线，含糊的“唔”了一声。

 

“你哪里不舒服？”姜丹尼尔捏住他的手腕，用他的筷子给自己塞了满满一口油炸食品。

 

哪里都。

你试试从一个走路都要拄拐的老人家，莫名其妙又变回了跑得比兔子快的年轻人啊。

他在心里恶意满满地吐槽完，指了指自己的脑袋：“这里。”

 

03.

 

以他们做过大半生好友的经验，他当然知道姜丹尼尔才懒得搭理他，只会认为他又在耍宝。

无论是在年迈的，或是年轻的姜丹尼尔眼中，朴志训都是那个没心没肺成天傻乐的朴志训，从未改变。

 

以至于在走向人生尽头时，连操办葬礼的事情，他都同他一起计划。

“你嫂子她身体不好，贝贝也还是个小孩子，我是不能指望他们的。”姜丹尼尔靠坐在沙发上，轻声细语的说着他的妻子和女儿，然后侧过头，给了他一个信任的眼神：“只有你了志训，你得记住，要办的开心一些，像我们年轻时候讨论过的那样。让所有人都觉得，我是圆满度过这一生，去了一个幸福的地方，不用为我感到伤心。”

 

需要老花镜才能看清报纸的朴志训跟个老小孩一样，挺不乐意的不去看姜丹尼尔的眼睛：“行了行了，贝贝今年孩子都十岁了，还小孩子呢。”

几十年如一日的，在姜丹尼尔关心这个担忧那个，惟独忘了问他会不会更伤心。

 

老头子姜丹尼尔拍了拍他的肩，真挚的表达了感谢：“还好这辈子有你这个兄弟。”

 

04.

 

就只是兄弟。

 

他抱着课本，躲在树荫下边乘凉，边欣赏姜丹尼尔在球场上活跃的英姿——和很多低年级的学妹、高年级的学姐一起。不过不能否认，这其中也有很大一部分是来欣赏他本人的。

 

朴志训冲朝他频送秋波的女生微微一笑，立即换得了女生阵营一阵小声的议论，顺便附带了姜丹尼尔扔到他头上的球衣。

 

客观的说，除了汗水的味道，他闻不到任何“足以叫所有女生神魂颠倒的荷尔蒙”。

可这不代表，在眼前一片黑之后，感觉到姜丹尼尔用力搂住他的脖颈庆祝胜利时，他不会浑身僵硬、心跳加速。

 

他象征性的挣扎了两下，选择了默默承受这份亲昵。哪怕明知是使他越陷越深的迷药，也不能干脆拒绝或疏离。

 

因为是兄弟。

 

05.

 

大概是在不知名星球上真正住着一位爱神，遥遥观望着地球居民的爱与不爱。

可能是有些近视，总会用箭射中错误的人。又或者说是足够残忍，藏起应该发射的另一支，让人类陷入错爱或单恋的僵局。

 

偶尔他会被情爱中的百态取悦，恩赐一次重来的机会给任意一个人。

 

深夜失眠，他躺在床上，远远看着姜丹尼尔的睡颜，为自己贴心编造了童话故事。

才在选择“和过去相同，各自幸福”与“占有”之间，狠下心来勾中了后者。

 

06.

 

重回过去类似作弊行为，已经熟知事态会如何发展，要不要改变，就全凭心意。

 

朴志训把体温计递出去，缩在被子里只露出两只红红的眼睛。

 

“三十九度。”姜丹尼尔挑眉：“你能跟我分享一下秘诀吗？怎么在大夏天的发高烧？”

 

很简单，拼命运动、冷水洗澡加图书馆冷气。

他眨眨眼，极其无辜的哑着嗓子：“不知道啊。”

 

姜丹尼尔无奈，给约好的女孩子打了电话，更改约会日期。

 

朴志训偷看着他的背影，因为头发刚剪不久，看起来毛茸茸的，肩宽腿长，是高个子男生中少有的挺拔；偷听着他对她说“抱歉”，声音温柔，解释是室友生病，要留下来好好照顾。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就能带给他“至少某一时刻我比较重要”的诡异满足感。

 

他一直要求的都这么少。

——在重返二十岁之前的“一直”。

 

07.

 

凡事既有了第一次，第二次、第三次就不会太难。

在他先后用胃痛、请教功课等等蹩脚的理由，成功破坏姜丹尼尔的约会后，忍无可忍的女孩子终于提出了分手。

 

他们本来一起坐在书桌前，研究朴志训新下载的，却“怎么也搞不懂游戏方法”的网游。

姜丹尼尔接电话又不避人，女孩子尖声的讽刺，轻而易举的就传到了他耳朵里：“成天就是朴志训朴志训！生病要你照顾！功课要你辅导！玩个游戏也要你来教？你眼里是不是只有朴志训！那我们分手好了！”

 

朴志训摸了摸耳朵，表面是尴尬自己的躺枪，内心却是好笑。

什么眼里只有他，不过是他用了小小的伎俩，拖住了一向以朋友为重的姜丹尼尔而已。

 

道歉无用、被挂断电话，姜丹尼尔面无表情的：“关于刻意不让我去约会这件事，你有什么想说的吗？”

 

08.

 

“你有什么想说的吗？”

 

朴志训忙着给他打领结，头都没时间抬一下：“我应该有什么想说的吗？”

 

姜丹尼尔沉默了一会儿，在他头顶上沉着声音：“朴志训，我要结婚了。”

 

他颇为茫然地抬起头，不明白这风雨欲来的神态怎么就出现在了对方脸上。

暗恋多年，不敢表态，享受着以朋友为界限的亲密，也痛苦着这份亲密，甚至如今，要陪着暗恋对象结婚的，显然是朴志训，不是姜丹尼尔啊。

他把领结整理好，绞尽脑汁的试图找出气氛不对的原因：“噢……祝你新婚快乐？”

 

祝福显得太轻太短，刚把他的心脏剥出一个小口，刺痛难忍，又不够强烈到可以嚎啕大哭，或是干脆歇斯底里的亮出底牌。

他掩饰性的揉着眼睛，脸颊上仍挂着笑容。

 

如此尽心演戏，怀着好歹能有一个人幸福的心理，等来了一句“谢谢你”。

 

09.

 

姜丹尼尔严肃起来的样子很是可怕，害他可怜巴巴的嗫嚅着。

 

“就是……那个……”

 

不是没有想过将一切如实相告，包括奇妙的经历与压抑的感情。

可惜，前者即使他们关系要好，彼此信任，“我并不是你从前认识的，那个不求回报的单恋着你的朴志训。我从未来归来，曾与你共同走过人生的大部分直到最后，才知道反省爱不该隐瞒”这种话，恐怕也不会有人相信；后者更因他们关系要好，微妙的平衡在好友位置，他仍胆怯，一旦迈出那最终一步，结局不是彼此靠近，而是连朋友关系都要被破坏。

 

朴志训抿抿唇：“你相信穿越吗？”

 

姜丹尼尔比刚才更加严肃的看着他。

 

看吧，他多么了解他。

 

10.

 

葬礼举办得非常顺利。没有出现姜丹尼尔最不想见到的悲伤氛围。

他一手包揽了几乎全部准备工作，姜丹尼尔喜欢的壁纸，姜丹尼尔喜欢的花，姜丹尼尔热爱的音乐……

 

嫂子和贝贝对他十分感谢，两个哭泣的柔弱的女人，确实不能做到和他一样。

 

朴志训还是站在属于他的位置，比普通朋友、泛泛之交要近一些，又比至亲家属要远一些。

他表现得镇定而坚强，在有人忍不住痛哭失声时，还能上前安慰人家“他可不想看到你们这么伤心，他走得很安详，你们就别给他添堵了”。参加葬礼的人都被他逗得破涕为笑。

他也就麻木的、无知觉的跟着模仿，挤出一个难看的笑脸。

 

他婉拒了很多要送他回家的人，执拗地等到葬礼最后。

只剩他一个人的最后。

 

咸涩的液体这才落到嘴角，模糊了他望着黑白照片的视线。

“你怎么就先走了呢……”八十岁的朴志训跌跌撞撞的，走到那张桌子前，抬起手，描过了八十岁的姜丹尼尔的轮廓：“你怎么就先走了呢……”

 

在这欢乐葬礼的终章，他终于像个真正的孩子一样嚎啕大哭。

 

11．

 

在第无数次发现姜丹尼尔的偷看后，朴志训意识到有哪一部分不太对劲。

 

按照他了解的剧本发展，姜丹尼尔这时候正和女友打得火热，有时一天都不会与他见面。虽然这段大好姻缘已经被他破坏，可不管怎么说，姜丹尼尔都不可能立刻爱他爱到眼睛都离不开吧？

 

他把便贴纸随手贴到对方额头上：“说，你到底是何方妖孽！”

 

姜丹尼尔一拳捣在了他胸口上。

 

朴志训吭吭吭的装痛，五官都要挤成一团：“你这不是挺正常的吗！那老盯着我看干嘛啊！”

 

“我觉得你变了。”

 

“是啊，我已经不是从前的那个我了……”话没说完，又被肘击了。

 

“我想问你，你说的穿越，是指什么？”

 

12.

 

指我如何从一个刚刚失去你的未来，回到了仍能陪伴、不能拥有你的现在。

 

这种话他自然不会说出口，随随便便糊弄了两句。

姜丹尼尔半信半疑的看了他很久，也没有再逼问。

 

没有了女朋友，他们成天就腻在一起。

结伴吃饭，结伴上课，结伴打游戏，结伴去洗澡。

被室友称为“就差没有晚上睡一张床的连体婴儿”，并反复质问“你们到底什么时候出柜？”。

 

他从前心虚，总是红着脸要去争论，重来后目标明确，厚着脸皮去挽姜丹尼尔的手：“看我们这么恩爱，你是不是嫉妒啊？”

 

室友一脸“老子被闪瞎了”的表情哀嚎着，冲上来要和他决斗。

 

朴志训和他滚作一团，忙中抽空的观察了姜丹尼尔。

 

他正笑意满满，目光专注的看他。

 

13.

 

总有人生来如此，明明是无心的眼神、普通的动作和没有意义的言语，都能让你觉得，他看着你时是专情的、宠溺的，他为你做的是特别的、体贴的，他对你说的是真心的、甜蜜的。

你就是他的唯一与永远。

 

很不幸，姜丹尼尔也曾给过朴志训这样的幻觉。

生日会守到零点，排在第一位向他送达祝福，再加上绝对合他心意的礼物；生病会陪在身边，哪怕这需要他放弃约会，引起和女友的小小争吵。

他看他的眼神，不经意间的肢体接触，以及“一辈子都要在一起”的承诺，都是一场甜蜜的噩梦。

 

让他始终抱有不切实际的幻想，舍不得抽身离去，沉溺于他自认为特别的温柔。再一次次毫不留情的戳破，告诉他，他们“只是兄弟”。

 

14.

 

既然拥有这样的魅力，也不难理解，为什么提出分手的女生，又会要求和他和好。

 

“不去约会不可以吗？”朴志训顶着乱糟糟的头发，难过的看着忙碌的姜丹尼尔。不用照镜子，他都知道以他目前的样子，和香甜柔软、打扮精致的女生没有任何可比性。

但他必须阻止他们的约会。

 

姜丹尼尔停下手中的动作，略带讽刺的：“你这次又有哪里不舒服？或者哪门功课不会，需要我指导？还是新下载的游戏必须两个人完成？”

 

他没有心思反击他，急切的抛出筹码：“你不是想知道我说的‘穿越’是什么意思吗？我可以告诉你！只要你不去约会！我什么都告诉你！”

 

没有起到暂停效果，反而像摁下了开始。姜丹尼尔更加迅速的扣好了纽扣，漫不经心的提着问：“噢，那你说说看，你有什么告诉我的？”

 

“你现在要去见的这个女孩，会是你未来的老婆。”

 

“真的？”他用余光扫向他：“那不是很好吗？我要去跟我未来的老婆见面，你作为我的好兄弟，难道不应该表示支持吗？为什么还要阻挠？”

 

15.

 

向女生求婚前，姜丹尼尔来找过他。

带着大束的鲜花和包装漂亮的戒指，西装笔挺，人模人样。

 

朴志训把他让进家门，装作给他冲泡茶水，躲在厨房里，仿佛是怕受到伤害的蜗牛，蜗居在一小片天地中：“你已经决定好了？”

 

“嗯，决定好了。”姜丹尼尔的声音听起来平静，连即将去完成一件人生大事的喜悦都没有：“我年纪也不小了，她是目前最好的人选。”

 

他咬着牙，偷偷吸了吸鼻子：“那……祝你成功吧。”

 

姜丹尼尔在客厅里沉默良久，问他：“你不拦我？”

 

他们之间开过许多次相似的玩笑，而这次，朴志训的答案依然令人失望：“我为什么要拦你？祝你幸福还差不多吧。”

 

16.

 

命中注定，即是哪怕重来，他也不能改写结局。

胆小的、害怕失去的人，活该不配得到。

 

朴志训抹不干净眼泪，直愣愣的瞪着门板。

瞪着瞪着，姜丹尼尔就又推开门出现在了他眼前。

 

什么都来不及遮掩，他的伤心与后悔，被赤裸裸的暴露在了暗恋对象的眼前。

 

姜丹尼尔多少有些不知所措，想要安慰他：“你哭什么啊？你看我这不是没去约会吗？我也不问你为什么了……”

 

“跟我约会不可以吗？”他抽噎着，眼睛红肿，形象奇差。

 

姜丹尼尔惊讶的看着他。

 

“我说，跟我约会！不可以吗！”

 

17.

 

童话故事中的爱神不可能残忍。

他并不热衷于制造错爱与单恋，却无法控制有人遇见错误的人，有人不够勇敢去表达爱恋。

 

他将带着红心的箭射入两个人的心里，在为偶尔的错过惋惜时，才给了人类重来的权力。

 

18.

 

姜丹尼尔忍不住微笑起来：“这句台词被你先说了啊。那我来说另一句好了。”

 

“我喜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