努力家
谈情说案
026.
可怜朴队在外人面前腰板挺得笔直，搬出自己亲爹的名号以后，还叫了三个分队的同事来封锁学校，直气得那老校长脸色铁青。结果一回警局，就被李局拎着耳朵关到了办公室，先给电话那头的亲爹道歉。
他爸前两年刚调任到了山高路远的B市，在电话里一句也不问儿子是不是受了委屈，优哉游哉的挤兑他：“当年要你别去干什么警察你不听，梗着脖子和我喊要自己做出一番事业的。现在不光要花我和你妈挣的钱，还要借着我去查案了真是有能耐。”
朴志训心说你那么大一尊摆在那儿谁不用谁傻子，嘴里却是恭恭敬敬的为了还能有下回讨好他爸：“唉是我以前太年轻，想着虎父无犬子，必须追赶上您的脚步嘛。怪我没有充分认识到和您之间差了一整个银河系！”
他们一家三口向来关系和睦，所谓“梗着脖子喊”的摩擦也只持续了两天，就被他爱子心切的妈调解好了。眼下不过是借了名号办案，行正义之举，他爸爸当然不会真的为难他，又别别扭扭的嘱咐了他几句注意身体注意安全，便忙着去处理自己公务了。
反倒是李局对他耳提面命的，要求他以后不能擅作主张越级行动。
朴志训赶着回去看审讯进度，嗯嗯嗯的胡乱敷衍一通。
“朴志训！”李局却破天荒的叫了他全名，严肃着一张老脸指点他：“红叶学校背后的势力有多复杂你我都心知肚明，你这次封锁了整间学校查案，意味着已经把自己放到了他们的对立面上。我和你爸爸保得了你一时，保不了你一世！你听明白我的意思了吗？”
他一只手已经握住了门把手，闻言极其疑惑的回身看了李局一眼：“您是说……”
——难不成要他现在把好不容易押回来的全校师生释放，再好好和可能被他得罪了的政商界大人物道歉，请求他们高抬贵手放自己一马？
他一想到这种可能就汗毛倒竖，忍不住要反抗：“我绝对不会……”
“压力我帮你顶住。”李局坐直了身，像保护神一般稳稳定住了一方位置：“这个案子，必须破，还必须以最快的速度破。”
接了顶头上司的命令，朴志训当然是马不停蹄的赶到了监控室里。
红叶虽说是私立院校能入学的学生不多，但他们“请”回的是所有教职工与学生协助办案，照样因为人数的超标占用了全部四个审讯室，由他们重案组的八位下属一一问询。
朴志训推门而入的时候凑巧，听到了由监听设备传送过来的抽泣，他精神一振，忙不迭的问：“怎么样？有进展了吗？”
他一颗心都系在监控屏上，问完才想起抬头看看监控室里留下的是谁。哪知命运非要跟他作对似的，不大的房间里除了他自己，就是环抱着双臂，蹙眉盯着屏幕的姜丹尼尔。
他俩之间的那层玻璃纸不久前刚被他自己戳破，从前是能力突出、值得培养、略微黏人的小新人，现在在他眼中成了大逆不道、成天胡思乱想、需要一级警戒的危险人物。朴志训向前冲的脚步都是一顿，谨慎停在了姜丹尼尔的一臂之外，粗声粗气到：“问你话呢？怎么就哭上了？”
姜丹尼尔像是浑然不觉他的异常，视线仍是钉在显示屏上的答他：“4号审讯室里在哭的那个男孩子，声称自己是凶手。”
朴志训当即忘了那点他本也不想有的风花雪月，盯向监控中穿着统一校服，还在抽泣不止的男孩。
这位自述是凶手的小朋友身形微胖，哭得浑身都在隐隐颤抖，连看也不敢看一眼对面柔声安抚他的朴秀荣，只一口咬死了自己就是罪犯，在哭声间断断续续的说对不起。
朴志训下意识的瞥了眼面色凝重的姜丹尼尔：“你觉得呢？”
其实这问题实在多余，无论是从姜丹尼尔丝毫没有松懈的面部表情，或是稍加回忆罪犯在直播中的冷血，都能一眼识破哭哭啼啼的小胖子，不可能是杀人凶手。
那也就意味着，真正的犯人，具备了可以操控、威胁一位相同年龄段相似家庭背景同学的能力。
到底是一个怎样的未成年人，既可以谈笑风生的生吃活人，又能恐吓到同学为他顶罪？
姜丹尼尔沉默许久，终于开了他的金口：“我觉得……他是害怕了。”
朴志训一怔。
“我们试着从这个男孩的行为还原这个人的性格，”姜丹尼尔松开了环抱的双臂，以一种放松很多的姿态面朝向了朴志训，“他很害怕警察，在被审问的全过程中从没有抬头看过朴秀荣和王超；面对王超的追问，但凡是他无法回答的，他都会下意识哆嗦一下；直到你进来的不久前，他的防御全面崩溃，忍不住痛哭。毫无疑问，这是一个胆小、怯懦，不善于靠谎言掩盖真相的人。那我们是不是可以假设，他突然说自己是凶手，其实是害怕在逼问之下，不小心暴露真相？”他得寸进尺的把双手搭在了朴志训肩头，眼里闪烁着接近真实的喜悦，“而除了凶手以外，唯一还活着的，能知道真相的人……”
王超贴心至极的带上了审讯室的门。
朴秀荣将原本就甜美的声音放得愈发和缓，随着自己递纸巾的动作一齐送到了小男孩的耳边：“你叫何明是吗？”
她虽然常年在警队里被当作复印机使用，入队时也是经过了重重审查，各方面都以优异成绩过关的。因此极其了解自己身为女性，在面对年纪还小，心智也不够坚定的证人时，要比“臭男人”有优势得多。
果然没了人高马大的王超在，何明总算怯怯的透过泪眼看了看她，幅度轻微的点了点头。
他们朴队在耳麦里吱哇乱叫，要她开门见山，直接问何明是不是直播视频里缩在角落的那个倒霉鬼。
朴秀荣抬手就摘了自己的耳麦，轻轻搁在桌面上，唱起了她塞壬的歌谣：“何明，你看现在这里只有我和你了，我要他们关掉所有监控设备，不再盯着我们了，好不好？”
何明小心翼翼的侧头辨认了监控熄灭的红光，到底是个单纯小孩的相信了面前看起来温柔可人的大姐姐。
“我知道你很害怕也很委屈，”朴秀荣随口胡诌到，“因为我有一个和你差不多年龄的弟弟，他有时候在学校受了欺负，回家来也和你一样什么都不愿意说的哭个不停。但我总告诉他，没关系的，不要害怕，姐姐会保护你的。何明，你愿意相信姐姐能保护好你吗？”
她大获全胜的把口袋里藏的录音笔扔到了朴志训眼皮下：“全说了，胁迫他去旁观食人现场的是他同班同学，叫魏易安，整个年级最受欢迎的男孩之一。真是想不到，他们年龄不大在学校里还玩阶层分级，那天魏易安主动找了平时很受排挤的何明，说只要陪他去个地方，以后就一直带他一起玩。”
裴珍映被从审讯室里召唤出来，手指在键盘上哒哒敲着查户籍信息，嘴里还要问：“可信度高吗？那魏易安图什么？做这种杀人犯法的事多一个人就是多一分暴露可能，更何况他还选了这么个靠不住的‘队友’？怎么着，上赶着让我们快点去抓他？”
“也许他就是这么想的呢？”姜丹尼尔冷不丁插了一句，“表演型人格的罪犯，不仅喜欢在作案时有观众在旁，甚至还会去追求挑战正义与公理的快感。尤其是魏易安这种家境优渥的犯人，更喜欢让所有人看到，他是能将法律踩在脚下的主宰者。他这样的人！”
朴志训站在他身侧，眼看着他情绪越来越激动，几乎要脱口而出几句诅咒的，忙扯了扯对方衣袖：“姜丹尼尔？”
他是不明白一向从容淡定的小崽子怎么就突然挟带着山雨欲来的恨意，评价起了一宗还未盖棺定论的案子。可众目睽睽的，更不明内情的两位已然投来了疑惑视线，他必须出于莫名其妙的责任感，稳住失控的小姜。
姜丹尼尔跟被干粉灭火器喷了一头一脸似的，僵硬至极的背过了身去，手却长了眼睛一般，向下紧紧攥住了朴志训没来得及收回去的手。
朴志训手指一缩，然后立刻发现了对方的颤栗。
根本无法马上调节好情绪的姜丹尼尔，像握住他的镇定剂一样，捏痛了朴志训的手，小声说“对不起”。仿佛他接受的教育中，宣泄情绪等于失态丢人，已是罪大恶极。
他没忍心把手抽回来，厚着脸皮与将一切尽收眼底的朴秀荣对视一眼，十分生硬的转移话题到：“没想到我们秀荣还藏着这么一手，以后审讯室的VIP必须是你。”
好在朴秀荣给他面子，顺嘴也调侃了回来：“朴队，‘一个人没必要把自己懂的东西都展现出来，这不是淑女的做派’，这话你一定没听过吧？ ”
“找到了！魏易安！”裴珍映适时化解了他对文艺所知甚少的尴尬，猛地站起身冲向了办公室外：“3号审讯室，旼炫哥正在负责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