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便搞搞

 

我来了

紧赶慢赶赶到这个点的生贺555

 

 

01.

 

朴志训从教导处回到教室时，班主任已经让人把他的桌椅连带着全部家当，一齐扔在了角落的最后一排。

那紧挨着后门的位置，一向被称作“差生聚集地”、“被老师遗忘的角落”、“谁坐谁是透明人”。按照他上一月名列前茅的考试成绩，是绝不该沦落到这等冷板凳的。

但他神色镇定，动作如常，在老师与同学或遮遮掩掩或明目张胆的侧目下，径直走到他的新位置旁，拉开凳子就坐了下去。

 

诡异的是，所有等着看好戏的人见了他的平静，竟还是舍不得收回目光一般，有不少人甚至转过了头来。

 

“咳。”他的新同桌适时发出一点声响，解答了他不动声色的困惑。

身高腿长，拒人千里，从不跟其他人做同桌的体育生——姜丹尼尔被他落座的动静吵醒，极其不耐烦的抬头瞥了他一眼。

 

毫不夸张的说，如果朴志训能有个读心的技能，这会儿八成得被教室里此起彼伏的尖叫，和“来了来了”的感叹震破耳膜。

可惜非但他没有具备任何特异功能，前后赶走了三任同桌的姜丹尼尔，也难得断绝了同学们看热闹的可能——这人只抬头看了看他，就重又趴回桌面上，用后脑勺对着他去向了另一段梦境。

 

02.

 

先后踹翻过一人书桌、一人板凳，最后一次把同学书包扔出了窗外的喷火龙，究竟为什么放过了朴志训的讨论，也仅仅在尤其三分钟热度的青少年间热火朝天了两周。在意识到靠他们瞎猜并不能得出准确答案后，角落里的两位同学就失去了吸引力。

 

朴志训这人十分随遇而安，无论是过去因为成绩被优待的坐在话题中心，抑或是如今背了处分变得无人问津的，对他本人都没造成任何影响。

他从前是在前排认真听课，按时完成作业，绝不参与其他“同类”对于题目的讨论；眼下依旧坐得笔挺，尽管老师根本不愿批改他的，也一样每天把作业放进课代表的手中。

要真说他觉得有什么变化的……

 

与他隔着半臂距离的另一张课桌上，睡眠时长显然异于常人的姜丹尼尔揉了揉惺忪睡眼，拿胳膊肘越过他们的楚河汉界，轻轻碰了他握着笔的右手：“几点了？”

 

这已经不是他第一次在课堂上听到对方发问。

早没了当初“原来他没打算睡足一整天”的讶然，垂眸看一眼自己的手表，把时间鬼画符一般写在了草稿纸上，推到了对方眼皮下面。

 

毫不意外的，他又听到了姜丹尼尔一声发自肺腑的“我操”。

 

03.

 

根据朴志训长达两个星期的观察，他不是问时间就是爆粗口的同桌，这句“我操”有多重含义。

比如从睡梦中惊醒发现再一次错过了午饭时间；比如睡到一半自己压麻了自己手臂；比如讲台上的历史老师讲起课来过分激动，声嘶力竭的毁掉了酣梦。

 

总而言之，他的新同桌起床气挺严重的。

 

朴志训在前往食堂买一份午饭前，犹犹豫豫的停下脚步，回头看了看还在沉睡中的姜丹尼尔。

 

倒不是他乐于助人热爱发挥同学情谊，实在是他的同桌在长期不规律饮食下，拖垮了自己身体。前两天错过饭点以后，姜丹尼尔醒过来都是干吃两颗胃药也没多大用的，时不时在他旁边发出抑制不住的呻吟。

尽管痛不在他身，他完全可以视若无睹，但对方发出的噪音，已然影响到了他的思考完整性。

 

思来想去的，朴志训还是将打包好的另一份盒饭，装在了自己课桌里。

 

在姜丹尼尔跟机械人似的再一次向他提问时，把那份勉强带着余温的饭，连带着纸条一起递了过去。

 

与从前连句多谢都没有的安然接受不同，被他认定为“没什么礼貌”的同桌盯着盒饭看了半晌，竟然摸摸索索的在扁扁的书包里掏出了一只水性笔，郑重其事的，回了他“谢谢”两个字。

 

04.

 

然而血一般的事实证明，做好人是要比考好试复杂很多的难题。

朴志训想要假装忘记的逃离座位以前，如有神助的姜丹尼尔睁开眼，一把拉住了他的兜帽，摇晃着指使他：“我今天想吃学校外面的叉烧饭。”

 

他得寸进尺的同桌自接受过好意后，看起来是恬不知耻的把他当做了外送员。

一而再的“要吃食堂松鼠桂鱼”、“顺便带盒牛奶”之后，开始挑战他底线的朝校外扩张美食地图了。

 

朴志训忍无可忍，转着身拯救了自己的兜帽，语气冷淡的意图拒绝：“姜同学，希望你明白，我没有义务照单全收你的所有要求。你也不是伤了腿不能行动，你可以自己……”

 

前一天体育课还被他目睹翻出了校门的姜丹尼尔，闻言站起身来，顺手穿上了自己的校服外套：“你说得有道理。”

 

没预料到对方这么容易被说服的朴志训，反倒愣在了原地，一时没出声。

 

姜同学迈向教室大门的脚步也跟着一顿，侧过身来一脸疑惑的看着他：“走啊？”

 

朴志训的兜帽被扯得歪歪扭扭，自己却浑然不觉，愈发衬得他更要迷茫两分的表情呆呼呼的：“啊？”

 

“吃饭去呗？”姜丹尼尔调转了方向朝他走过来，在朴志训反应过来以前，一把勾住了他的肩，“你不想一个人帮我带，我们就两个人一起去吃。”

 

05.

 

或许是缺少在课堂上接受系统化教育的缘故，姜丹尼尔在对人类用词的理解上，总会出现很多令人莫名其妙的偏差。

 

除开他摆明了是拒绝跑腿，被误认为是邀请一起吃饭以外……

 

朴志训低头看了看自己双手间被强行塞入的篮球，迎着光极其不适的眯起了眼：“干嘛？”

 

只有在体育课上和校队队友碰面时，才难得散发出同龄人活力的姜丹尼尔逆着光，笑容融化成了夏日的雪糕：“别看书了，和我们一起打球。”

 

朴志训活像是怕被那黏腻的甜蜜粘上一般，将头往后一仰，松开了烫手山芋似的篮球：“不打。书还我。”

 

姜丹尼尔一手举着他原本捧着的课外习题，眼看着那球砸中了自己小腿，再落到水泥地上弹出了一片不协和音，居然躲都没躲。

 

可他不说话，他身后个个人高马大的队友反而紧张，扬声问：“喂，丹尼尔，没事吧？”

言下之意，是姜丹尼尔回答“有事”，就要冲过来把始作俑者揍一顿出气。

 

朴志训对他们这些体育生的处理方式再熟悉不过，但丝毫不惧的朝姜丹尼尔伸了伸手：“还我。”

 

那午后的阳光变换了位置，彻底将姜丹尼尔的神色隐于了阴影。

就在朴志训神经逐渐紧绷，做好了大打出手准备的下一秒，他古古怪怪的同桌又露出了灿烂笑容。

 

姜丹尼尔把书递还给他，还掐了把他的脸颊：“中午我们去吃隔壁学校的炒河粉吧。”

 

06.

 

如果有再一次选择的机会，朴志训一定会在姜丹尼尔自说自话的“不吭声等于默认”论调出现前，斩钉截铁的拒绝这第十二次的午饭邀约。

 

他背倚着店里略显破旧的墙壁，一边警惕着邻校旧敌的突然袭击，一边低声劝还坐在原位细嚼慢咽的同桌：“姜……”他怕给对方引去不必要的祸端，咽下了大名的后三个字，直奔主题到，“你先走吧，我自己的事情自己解决。”

 

姜丹尼尔把木筷往油腻的桌上一扔，抬起眼来十分不悦的看他：“咱们俩这关系还分你和我吗？”

 

不等他问清楚他们俩撇开结伴吃饭、被迫同桌还有什么深层次关系，姜丹尼尔已经快他一步的举起了折叠椅，砸中了一个想要偷袭他们的杂碎。

 

与他想象中的互为掣肘截然不同，有着同伴的作战，远远好过孤身受敌的左右为难。

他根本无需去关注后方是否有要出其不意的攻击，托付给了姜丹尼尔全然的信任，只一心一意盯住了眼前的宿敌。

 

那前不久刚被他开了瓢的蠢货，对他仍有忌惮的站在外围，忙不迭的指挥其他走狗：“他们就两个人！你们怕个球！今天他俩要能站着走出去，回去有你们好看的！”

 

也不知他在学校中扮演着什么角色，那些被他们击退了一米的垃圾竟又咬着牙冲上了前。

 

在所有拳与肉相击，骨骼承受铁与木重量的混乱间，被闻讯而来的警方控制住场面以前，朴志训最后看到的画面，是姜丹尼尔横过手臂，挡住了要让他也品尝头破血流滋味的铁棍。

 

07.

 

教导主任端坐在办公桌后，神色是痛心疾首的指着他鼻子责骂：“朴志训！上次你是怎么和我保证的！你本来就是特困生身份入校，再有一次违反校规校纪就主动退学，你……”

 

和他一同前来，却被安置在了沙发上休息的姜丹尼尔不咸不淡的开了口：“李主任，不是朴志训要动的手。”

 

李主任正在被警方通报的气头上，勉强压住了一半的怒意，好声好气的去和姜丹尼尔解释：“姜同学，我知道你和朴志训一样，要说是邻校先挑衅的。但我们学校那么多学生，人家怎么不挑衅别人，就挑衅了……”

 

“我不是那个意思，李主任。”姜丹尼尔额头还贴着纱布，嘴角青肿着，站起身的气势竟也压制住了咄咄逼人的教导主任：“我是想说，是隔壁学校的傻逼先挑衅了我。”

 

他用词不符合学生身份的粗俗，说得也是与所知情况截然相反的胡话。饶是见惯了风浪的李主任，也不免一怔。

 

“朴同学是路过河粉店，看我孤身一人被围殴，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姜丹尼尔不知有意还是无意的，将一直低着头默不作声的朴志训挡住了一半，说起谎话来异常坦然：“您看看，是不是按学校条例，得给他发个见义勇为奖？”

 

朴志训出生以来头一次的，被父母以外的人，纳入了名为保护的暗影中。

 

08.

 

毁掉的午饭由泡好的快餐面作为替代，完成在了上课时间的食堂。

 

他和姜丹尼尔两人都像是消耗过度一样，甚至埋头喝光了最后一滴面汤，才不约而同的出了声。

 

“你……”

“我……”

 

撞了车的话音让彼此对视一眼，又很是尴尬的挪开了目光。

 

“我是想说，谢谢你。”

“你之前没和我说过，对不起。”

 

朴志训皱着眉，没理解对方向他道歉的用意。

 

姜丹尼尔亦是一挑眉，抢在他之前发了问：“谢我什么？”

 

“谢谢你……”因为人生中太少遇到善意，朴志训连感谢的话语也说得磕绊且窘迫，“没有丢下我，还替我解围。”

以优异成绩考上好的学校，是他所能紧握的最后一根稻草。假如真的被学校开除，他必然会在找到下一束光亮前，溺死在绝望之中。

他害怕对方问起过于沉重的更多现实，忙反问：“那你有什么对不起我的？”

 

姜丹尼尔似是没有发觉他的躲闪，拿没有打上石膏的左手蹭了蹭鼻尖：“咳，那个，要不我也请你吃一个月饭呗？”

 

并没有如常人一般，在知晓他的特困生身份以后，以看似善意实则高高在上的怜悯与同情，将他当做另一类人看待。

更像是“欠你的还给你”的平等。

 

09.

 

然而姜丹尼尔所谓的请客，是以朴志训同时照顾他吃饭作为交换的。

 

人来人往的午休时间，只剩下学校明令禁止学生进入的天台空空荡荡。

姜丹尼尔伸着两条长腿，等他一层层打开了自己家阿姨准备的豪华饭盒，毫不客气的使唤他：“我要先吃那个墨鱼。”

 

看在同桌毕竟是为了自己受伤的份上，朴志训忍住了把饭掀对方一脸的冲动，夹着墨鱼送入了“虎”口。

 

姜丹尼尔却连吃饭也不消停的絮絮叨叨：“你也吃啊，怎么今天的菜不合胃口吗？那你喜欢吃什么，我让蒋姨明天做。”

 

他过去吃饭只为饱腹，专挑着便宜量多的窗口，哪里吃过这样丰盛的午饭？为了证明自己的确不挑食的，也慌忙用同一双筷子吃了两口鱼丸：“合胃口的。”他见姜丹尼尔仍不说话，又夹了同样的墨鱼塞得脸颊鼓鼓，“真的！”

 

姜丹尼尔弯着眼对上他的目光，天马行空的扯开了话题：“真不知道你这个样子，怎么会和人打群架。”

 

相处太久，朴志训已经习惯了对方跳脱的说话风格，半点也不想追问“我是什么样子”。被他咽入腹中的菜肴温暖、美味，仿佛带他回到了尚有父母庇护的童年，令他卸下了一切防备，提起了那个无人在乎的故事。

 

没有深交但面熟的同班女孩在放学途中，被隔壁学校臭名昭著的流氓拦住了路。

女孩惊慌失措的想要呼救，却被牢牢围在一群高出她一头的牲口之间。她看到了很多很多与她平日里有说有笑的同学经过，但没有一个人，对她施以援手。

面目可亲的同学们像是不认识她一般，低着头捏紧书包带，快速经过了风暴眼。

在她终于熄灭了眼中的光，被一只手扯开校服衣襟时，有被他们看低的透明人，一脚踹开了包围圈的缺口。

 

10.

 

住进医院的“英雄”没有等到任何看望、鲜花或掌声，他等到的只有学校“违纪斗殴”的处分。

 

朴志训无意识的咬了咬筷子尖：“说不怪她也不可能，但是说怪她……”

 

女生受到了严重的惊吓，完全无法面对相同环境，在父母安排下消失无踪。即使寄回来了一封意图说明事情原委的信，也被学校视作了废纸一张。

强迫着朴志训低下头，去给家境优越难免跋扈的领头人道歉。

 

原来这世界本就不需要英雄。

 

他丝毫未有察觉姜丹尼尔在他嘴唇游移的目光，还是被对方陡然一声“喂”，吓得脱离了记忆的困境。

 

姜丹尼尔用左手拍了拍自己肚皮：“我饿了，大英雄。”

 

在泥泞中顽强生长的小孩大多敏感，朴志训没从对方语气中听出丁点揶揄，便也安然受之的笑起来：“你想吃什么？”

 

“你——”姜丹尼尔拖了长音，在他的神情从惊讶转为愕然后，停止了这场恶作剧，“你想不想听听另一个版本的故事？”

 

11.

 

出生在富裕家庭中，却长期见不到忙碌父母的男孩，生平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折腾自己。

因为唯有严重到进入医院，父母才会在百忙中抽空回来见他一面。

 

小时候是发烧感冒，长大了升级为胃炎和摔断腿。

 

永远叛逆，永远不服管教。

即使是坐在了轮椅上，也要在医院里四处穿梭的找点“乐子”。

 

然后他在外科住院部的门外，发现了另一个男孩。

 

与他不求上进、混沌度日，因此总是嬉皮笑脸不同，那个男孩环抱着双膝，蹲在长椅的一旁，无声哭泣着。

像是从黑暗中生长的植物，连在舒适区寻求安逸也不会的，固执躲在角落中。假如不去仔细分辨，甚至无人会发现他满脸都是写满了苦痛的泪水。

 

“我那时候就在想，”姜丹尼尔抓住了他瑟缩退后的手，“他哭起来好漂亮，但如果可以，我希望他以后都不会再流眼泪了。”

 

——如你是缺少水分，我愿为你搬来江河湖泊；如你是渴求阳光，我为你搬走所有阻碍遮挡。

 

姜丹尼尔眼角的泪痣如同落下的星：“朴志训，你说那个人是谁？”

 

12.

 

原来同桌的位置，一开始就是为他保留。

 

朴志训避开对方追逐的视线，不知该如何回答。

他既羞于承认自己被迫道歉后的眼泪，也不敢深思姜丹尼尔的剖白代表着何种心思。

 

姜丹尼尔却不依不饶的步步紧逼：“好，你用掉了一次Pass权。下一个问题，你喜不喜欢我？”

 

趋光性令他不敢靠近光源，亦令他从未有过的渴望接近。

 

“啊这个也没办法回答吗？”姜丹尼尔捏着他的手腕晃了晃，“那我问你，我喜不喜欢你？”

 

朴志训完全忘了同桌一贯的剑走偏锋，困惑之下撞进圈套，还是对上了姜丹尼尔含着笑意的目光。

 

“这题你不会我帮你。”姜丹尼尔装模作样的沉思了一会儿：“标准答案我翻过了，四个字，‘我喜欢你’。”

 

朴志训对他的花样百出无从招架，直视了光的双眼微微发烫。

 

“最后一个问题，你必须回答了。”他的光明与掌声，暗影与涩然紧抓着他不放：“朴同学，你要不要和姜同学在一起？”

 

13.

 

融化的雪糕吻在他唇角。

朴志训尝到了久违的甜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