努力家
悄悄地，今晚相遇这里
第十六章
如同纷飞出巢穴寻找食物的幼崽，一听到“父母”的呼唤就马不停蹄的赶上了回家路途，等他们终于带着案件的唯一证人回到警局，分散去搜集神秘人物的其余组员，已经聚集在了办公室里。
姜丹尼尔把证人送进审讯室中，回来拿两杯水的间隙，就莫名其妙的被一室同僚行了注目礼——要知道他上一回受到这样“万众瞩目”的待遇，还是在李局的带领下，第一次走进这间办公室里。
那些定点在他身上的目光像是胶水，一时黏得他连动作都迟缓了几分，忍不住低声问了座位在最靠近门边位置的王超：“你们……看着我干嘛？”
王超生得浓眉大眼五官端正，愣是靠斜着眼珠子和人交换眼神的神态，活生生把自己变成了谐星。他眼看着一旁的朴秀荣微微摇了头，才挪回眼珠，意味深长的朝愈发迷茫的姜丹尼尔来了一句：“出息了啊，姜丹尼尔。”
他时机恰当的开了个好头，像是给一曲乐章摁下的第一个音符，引出了此起彼伏的感叹声。
“没看出啊，小姜！”
“姜丹尼尔，可以嘛！”
惹得原本就茫然的姜丹尼尔更是求问无门，傻愣愣的站在原地，短时间内连“要给朴队接一杯凉白开”的重任也忘了。
反倒是在监控室里等了半天没见着人的朴志训，先一步找回了办公室里，撞见了这出“一众老油条调戏小新人”的大戏。他意味不明的眯着眼，拿视线一一扫过从他进门起就噤了声的怂包组员们：“干嘛呢？趁我不在欺负小姜啊？”
这在座的所有下属里，唯独正转动座椅朝向电视的裴珍映，不管什么情况都敢和他顶嘴：“我们也就和他开开玩笑，朴队至于这么宝贝着吗？”
朴志训中气十足的“嘿”了一声，打算过去理论理论，他这究竟是出于私心的护犊子，还是站在领导立场上出发的关爱新人。然而他步子还没迈出去，就听他们办公室里那常年锁定在新闻频道的电视里，传出了熟悉的女主播声音。
【今日上午十点，X高中教学楼三层六号教室，发现了男性尸体一具。根据目击者的口述和相关部门鉴定，死者是就读于该高中，高三二班的学生李某。死者与之前三起发生在X高中的凶杀案受害者相同，在学校中并未有过结仇传言。通过采访他们的同班同学，得知这四位分属于两个班级的死者，平日没有太多往来与联系。丧心病狂的凶手，到底为什么频频向无辜、单纯、手无寸铁的学生下手？警方又为何迟迟抓不住这个刽子手？】
朴志训记忆里隐约闪过了一些抓不住的碎片，提醒着他这段报道的似曾相识，但他眼下实在抽不出身，只好叮嘱了一旁的朴秀荣：“你去查查这个案子是哪个辖区，怎么回事，为什么还没有结案。”
朴秀荣面色凝重，显然是因为超群的记忆力，对此有比他更深刻的印象。可也知晓他们分局目前捧着颗“富商惨死案”的烫手山芋，忙点点头答应了下来。
他心头萦绕着风雨欲来的不详，却绝不能泄漏出分毫情绪的，转头望向一直没有出声的姜丹尼尔。
这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几分钟前还只是茫然无措的新人，此刻盯着仍在详细介绍案情的电视，神情复杂得仿佛在同一躯体中混入了太多不同人格。既有痛惜、愤恨，也有悲悯与愁色，像是这起案件与他本人有着什么千丝万缕的联系，让他不由自主的忘记了自己身在何处。
朴志训想也没想，当机立断的推了他一把：“还没轮到我们破这个案子的时候，回魂了！”
他和对方携手解决了三起案件，自认了解了姜丹尼尔露出这种神态的原因，无非是再一次将自己带入了犯罪者角色中，希望以此来做出侧写，尽快抓到凶手。因此根本未作他想，认定对方是陷入了解开谜底的精神世界。
姜丹尼尔被他打断思考，也果然迅速回过神，带着几分羞赧与抱歉的对他笑了笑：“不好意思，朴队。”
朴志训给了他一个白眼，嘴里说着“快点把水打好了回去审问”，心里却是在琢磨，要怎么改掉姜丹尼尔这个喜欢代入思考的坏毛病？虽然他每次发现了对方的异样，都会抢在第一时间制止，但假如他不在身边呢，谁来把姜丹尼尔从无边的黑暗中拖出，回到尚且有一丝光明的现实？
无论如何，他都不能再失去一个并肩战斗的队友……
再？
朴志训重新走向审讯室的脚步一顿，不由对自己下意识冒出的想法感到了疑惑？他为什么要说“再”？他曾经失去过谁吗？
“朴队，朴队？”
姜丹尼尔的呼唤，把他飘向不知何处的思绪拉回了身体里，朴志训摁了摁抽痛的太阳穴，无暇再去深思，挑眉回应了面前站着的人：“嗯？”
“那个颜雨……”姜丹尼尔手里端着两杯凉水，皱眉回忆起了很多他们不曾注意的细节，“不对劲。”
朴志训将瓷杯搁在桌面上，拉开座椅，笑眯眯的坐到了颜雨对面：“颜女士，例行公事，必须带证人回来做一次笔录，还请多多谅解。”
颜雨依旧是那副怯怯的样子，接连朝他身后瞥了好几眼，细声细气道：“那位姜警官，不来了吗？”
这要是个聊斋志异的故事，他都要怀疑这只女妖精是不是要把姜丹尼尔吃了增加妖力。
朴志训心底万分不屑，脸上的笑容一样纹丝不动：“姜警官有点事，我一个人负责笔录。”
他打开笔录本，埋头抛出了第一个诱饵，“麻烦您从头开始，再描述一次从早上起床，到发现您丈夫遇害的全部经过。”
颜雨沉吟片刻，低声重复起了在别墅中说过的那段经过。
早晨八点起床，在客卧梳洗打扮，前往主卧，发现尸体，惊魂未定的报警。
一个步骤不漏，连“瘫软在地”“六神无主”的形容词都没错过一个字。
朴志训一笔一划假装认真的在纸页上记录了大概，半点疑心都没有似的，转而提了另一个问题：“为了确定与您有过矛盾的会不会是嫌疑人，颜女士方便说出他的身份，和你们产生矛盾的原因吗？”
“可以，”颜雨轻轻点了头，与他目光相接两秒，就似是羞于启齿一般，垂下了眼，“是我们的邻居，吴郭。”
在她的描述中，吴郭身高一米八五，是隔壁邻居吴先生的独生子，与她年龄相仿，一年前刚从国外求学归来。机缘巧合之下，在一次两家人的家宴中相识，自此以后，吴郭对她开始了死缠烂打的追求。
“我很害怕，我告诉了他很多次，我爱我的先生，不可能跟他在一起，”颜雨肩膀微微颤抖着，“可他就不是不肯放弃，甚至，甚至对我说，那是不是我先生消失在这个世界上，我就能考虑他了。”
隐藏极深的嵌入式耳机里，传出了姜丹尼尔的判断：“从还在现场的同事传回来的资料看，吴郭确实承认了在初见以后对她有过好感，不过没有提到纠缠过她。她可能在说谎。”
真假参半的谎言才最不容易被人识破，这位时刻装作可怜无辜的颜女士，大约是十分清楚这一点。因此编造了“求爱不得”的疯狂角色，确保即使两人对质，吴郭也无法澄清有没有说过过激的言论。
朴志训陡然杀了个回马枪：“颜女士知道自己丈夫每一天的上班时间吗？”
“我……”颜雨没有预料到他非但不顺势继续怀疑吴郭，反而回到了时间线的起点，抬头看向他时的表情有一刹那空白，“我，不是很清楚。都是我先生告诉我，第二天要几点叫他起床，准备早餐的。”
言下之意，是坚持“对陈勇生前事业一无所知”的立场。
朴志训又换了个方向：“您一般早起后需要多长时间整理自己？”
颜雨眸中闪过了一丝异色，勉强稳住了阵脚：“这个我没有专门留意过，一般情况下应该要二十到三十分钟……”
“吴郭先生除了要让您丈夫消失这句话，还有没有其他过激言论？”
“没……不对，我记不太清了，”颜雨楚楚可怜的神情逐渐有了破绽，“可是朴警官，如果不是他，我和我丈夫也没有和谁有过矛盾啊。”
“既然您对您丈夫的所有工作都不了解，那想必，”朴志训双手交握着，散发着压迫的气场，前倾上半身盯住了对方的眼睛，“您对于陈勇先生死后，只给您留下了一套房产，其余财产全部捐给慈善事业的决定，也不知情吧？”
被他的提问带得东奔西跑，无形中损坏了自己防御系统的颜雨，终于无法再控制住自己的表情，瞪大了双眼：“不可能！他明明给我看过资产……”
她自知失言的慌忙闭上嘴，难以置信的看向他：“你套我话？！”
朴志训没有答她是或不是，放松的靠回椅背，转动着局里统一分配的圆珠笔笑了：“在此之前，不如我们先来讨论讨论，在知晓陈勇先生资产证明与身故后分配的情况下，你为什么，谎称毫不知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