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便搞搞

悄悄的，我来了

 

第七章

 

朴志训将警服纽扣扣到最上一格，一脸烦闷的转过头，简直想一拳打死身边笑眯眯的东郊区组长：“你们可真够省事的，大老远把我叫过来审讯就算了，连口水都没给我喝，就要我上去帮你们应付记者？”

 

被他质问的这位白长了一张凶神恶煞的脸，见他发难更是笑得没了两只眼睛：“哎呀小朴，案子本来就是你审的，你肯定比我清楚。再说了，你这不是形象比我好吗？”

 

警局里确实不是每天都有重大案件发生，更不是每个警力都要奔赴第一线工作。那些负责接待、后勤的同僚们，手头无事可做时，就特别喜欢在内部论坛上，搞一些千奇百怪的评选和排行。

而自打朴志训头一回出现在发布会以后，有关于“最上镜”和“最适合对付记者”的榜单上，他就没当过第二名。尽管他本人从不登录闲聊版面，也多的是人定时定点的绕到他面前，说一声“恭喜朴队这回又是冠军啊”。他最开始还要吼两句，问他们是不是吃饱了撑的，后来干脆当做了耳旁风，任那些前来道贺的自己碰一鼻子灰。

 

粗略一算，这还是近两年来，第一次有人在他面前重新提起这个话题。

 

朴志训极不给对方面子的翻了个白眼：“你当我那么好打发的？案子结束了，你不请我和我带来的队员吃顿好的，下次别想叫我来给你们收拾烂摊子。”

 

东郊区组长连声应好，特别哥俩好的搂住他肩膀，就要把他往快门声响成一片的外间送。

还是一直在一旁默不作声的姜丹尼尔，一把将他拽回来，神色严肃的微低下了头：“朴队，你里面衬衣领子没整理好。”

他说完，也不顾朴志训是个手脚健全的成年人，直接伸了手钻进外套中，动作温柔的将衣领理了理。

 

那指尖温热，无可避免的隔着面料触碰到了朴志训后颈皮肤，激得他因过分亲昵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不过顾虑着新人也是好意，勉强摁下了一脚把人踢出去的冲动，却仍是多少有些许不自然的退开了一步，问他：“现在呢？”

 

姜丹尼尔仔仔细细，认认真真的将他从头到脚看了一遍，总算是点了点头：“嗯，没问题了。”

 

朴志训不疑有他，深吸了一口气，摆出一脸官方笑容的推开了门。

 

留下热情好客的东郊区组长，挪挪蹭蹭的挨到另一位身边，压着嗓子说：“我看小朴衣领挺好的啊？哪儿没整理好啦？”

 

姜丹尼尔面不改色心不跳：“有，在身后，前辈您可能没注意。”

他透过门上开的小玻璃窗，盯着朴志训稳稳落了座。

 

 

 

 

林洋杀死亲生父母的案子，一开始是由每天按时去他们家做饭的阿姨传出去的。

她下午照常拎着买好的食材抵达别墅门口，发现房子仍被警察围得水泄不通。她一边担心着雇主是不是犯了事，一边忧心着自己的工钱会不会没了着落，在门口又哭又闹，逼着负责看守现场的小警察告诉她究竟发生了什么。那警察资历太浅，实在被她搅和得头疼，就说了个亲生子谋杀父母的大概。

阿姨的确是当场消停了下来，结果一回到家，看见儿子三十好几还在沉迷于游戏，立刻声泪俱下的骂了一通命运不公。她儿子游手好闲的废物一个，从母亲口中听闻骇人案件后，非但没有去安抚老人，第一时间就把事情发到了网上。

 

警察那时正忙着审讯、采证，根本没有预料到，过分发达的网络上已经炸开了锅。

只要是有网线和时间的网民，基本都参与了这次讨论，对于案情和凶手的关注度，与三年前“准名牌大学学生挥刀向亲母”的案件有过之而无不及。

如果当年“母亲教育方式有问题”的声音，尚能与另一方打个平局，这一次“过分溺爱孩子的父母也有不对”的观点，则几乎被对林洋的辱骂所淹没了。

 

朴志训保持着他自认跟抽筋一样的笑容，特有礼貌的望着台下争先恐后发问，希望能抢得先机的记者们。

 

“据知情人透露，林洋家境优渥，极受父母宠爱是真的吗？”

“凶手这么丧心病狂杀死亲生父母，会被判死刑吗？”

“杀人恶魔有透露他的动机吗？”

“这个案子，是不是更说明这一代人人性的泯灭？”

 

要不是所有镜头一齐对准了代表警队形象的他，朴志训真想一巴掌拍烂面前的长桌，或者鸣枪警告之类的，让他们全都闭嘴。一个一个来的规则小学生都学过，怎么这些一口一个“人性”的人还不懂？

他随手指了一位恨不能将手臂举到天花板上的女记者：“您先来吧。”

 

女记者忙拢了拢颊边的碎发，语速极快的自报了家门，接着冲他嫣然一笑：“朴队长，三年前的弑母案，我也在警方举办的说明会现场。”

 

朴志训没懂她意思，笑得愈发高深莫测了一些。

 

“我记得您当年回答记者提问时，曾经坚定的表示，这和时代变化对青少年造成的冲击没有直接联系，只是当时死亡的母亲教育方式有误。在一个畸形扭曲的比赛机制下，酿成悲剧的可能性会无限增长。”女记者虎视眈眈的盯着他：“那么今天就这个案子，我想问您，如果严厉是错，疼爱也是错，究竟什么方式，才是正确、有效的教育呢？”

 

前尘与今日事相结合，一击之下还真让朴志训有些措手不及。他这一瞬的犹豫，就像往沸腾的火焰中浇了一壶油，好不容易安静下来的记者们，又七嘴八舌的围攻起他来。

 

“您作为警察是否有过为人父母的经历？”

“您评判教育方式对错的标准是什么？”

“子女杀害父母的案件频发，真的只是教育方式的问题吗？”

 

他被吵得头疼，拿着麦清了清嗓子，依旧是挑不出毛病的气定神闲：“好，各位记者，你们的问题我一个接一个回答。首先，我是没有过为人父母的经验，我所有有关正常教育理念的观点，都是从心理、生理都健康的我，和我的同事们身上总结的；其次，教育方式本身没有对错之分，是第一个向我提问的记者描述不够准确。我从来没有说过，严厉或疼爱是错，我认为，过度严厉与过度溺爱，才是导致这些案件发生的主要原因。”

 

朴志训心说他一个好好的警察，怎么被逼得活像个教育专家？只能生硬的把话题转了回来：“根据我们的调查，凶手林洋确实谋杀了他的亲生父母，林强先生和王梦女士。动机是无法脱离父母的保护与宠爱，不能接受他们对他长大成人的期待。杀人方法，是在死者者的咖啡中添加了大量安眠药，趁他们沉睡时，用家中的水果刀分别戳刺了八次和五次。死因是贯穿伤引起的失血过多和内脏破裂。林洋已经被收押，在法院宣判后会得到他应有的惩罚，请问各位还有什么想问的吗？”

 

他向来喜欢剑走偏锋，不按着记者的问话往下，只说警方需要向公众交代的，很少被记者绕进去。所以，才能得到“最适合对付记者”的冠军宝座，这是警局里人人皆知的。

可惜那些记者大多是初次和他打交道，顿时被他捂住了嘴，面面相觑的忘了计划好的问题。

 

朴志训满意的将台下场面看了个来回，完全不给他们反应的机会，朗声道：“那谢谢各位记者百忙中抽出时间来到这里，我代表警队所有成员，向各位关心社会时事的敬业精神表示敬佩和感谢。今天的警方发布会，到此为止。”

他话音一落就站起身，跟后面有人放火烧他尾巴似的，三步并作两步的冲了出去。

 

门外等他的成了三人，负责保管私人物品的朴秀荣同志也正式归队，抱着他的衣服一脸赞赏：“朴队跑得一次比一次快啊？”

 

他隐约觉得这句话不像她表情一样诚恳，重新起了个话头，指责干站着的姜丹尼尔：“你说你一个大男人，这么不知道怜香惜玉？不知道把秀荣手里的重物接过来？”

 

姜丹尼尔和朴秀荣同时低下头，很是无语的思考起这件外套，到底凭什么能被称为重物。

 

朴志训并不理会自己队员的疑惑，匆匆套了外套就拽着人试图向大门外跑。结果没走出两步，那女记者已经死咬不放的追了出来，高声喊他：“朴志训警官！我还有一个问题！”

 

他一格一格的回过头去，十分虚伪的笑起来：“好，你问吧。”

 

女记者看了看他左手拎的朴秀荣，又看看他右手拎的姜丹尼尔，终是没有憋住的问：“那在您看来，健康的成长环境，正确的教育模式，是怎么样的？”

 

朴志训两手都没有放开，看似正经万分，实则想坐火箭逃跑的回答她：“至少，要将子女当做独立的个体，而不是一个工具、一个附属品，一个承载着父母期望，负重前行的容器。”

 

他右手边抓住的人一颤，竟然反手捏住了他的手腕，力道大得如同要将他捏碎。

 

朴志训莫名其妙的望向姜丹尼尔，却见对方清醒过来松了手，撒谎不打草稿的胡言乱语道：“朴队，袖口怎么也乱了？”